這種撞擊對於改裝過的車輛幾乎是致命的,常勝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在胸前、背後狠狠地用鐵鎚敲擊著一樣,因為沒系安全帶,他的頭在撞破擋風玻璃後彈了回來,又撞到了方向盤上,他感覺自己的大腿有些發麻,胳膊也有點不聽使喚。他使勁咬了一下舌頭,有痛感但不明顯,證明自己還沒有昏迷。他伸出手漫無目的地在車裡摸索著,摸到的是擴音器上的話筒,他把話筒湊到嘴邊先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,然後費力地喊道:「趙廣田,你還在嗎,在就答應我一聲。」
趙廣田早就被剛才的一幕嚇呆了。他摔倒在地的時候,常勝駕駛著的汽車直奔他呼嘯而來,他恐懼地伸手擋住照向自己的車燈,他幾乎能感覺到汽車輪子撲向自己時噴出的熱浪,他心裡想這回完蛋了。可誰知道常勝硬生生地踩住了剎車,為了不撞上自己,而選擇在狹窄的公路上撞向山體。他連滾帶爬地跑過來說:「我在呀…」
常勝拿起話筒對著趙廣田說:「趙廣田,我命令你,向警察投降..投降。」趙廣田哭喪著臉說:「常警長,您都這樣了,您就放我一馬吧。」
常勝看著趙廣田說:「我放了你你又能跑到哪去?你就不為你那白髮蒼蒼的老娘想想嗎?她本來是想讓你給她養老送終的,你這一跑她的願望就落空了。」
「我不跑?讓警察抓去也得關起來啊。」
「關起來是接受法律的制裁,改造好了還可以重新再來呀。可你今天要是跑了,就算你能僥倖的暫時逃避抓捕,你還能回得來狼窩鋪嗎?你心裡…心裡很清楚,在你僥倖逃跑的日子裡是不可能再回來了,遙遙無期的逃亡、等待抓捕的恐懼、思念親人的感受,這些你都想過嗎?」
「常警長,你別說了,我害怕啊!」趙廣田撲通一聲跪坐在了地上。
「廣田啊,跑不是辦法,天網恢恢疏而不漏,你跑到這麼偏遠的山村裡,我們都能找到你,難道你還能跑到火星上去嗎。按咱狼窩鋪的輩分,你得喊我叔,按工作上的關係,你是我的保安員。我不對你宣講政策,就勸你一句,自首吧。如果你不聽,我現在是沒有能力抓住你,但我要告訴你,有朝一天你在接受法律制裁時,想想現在你會後悔的..」
看著倚靠在駕駛室裡面色蒼白的常勝,趙廣田百感交集,昔日里和常勝一起巡邏一起走鄉串戶,一起吃飯一起聊著狼窩鋪以後會變成什麼樣,還有常勝對他親如家人般的關心和對老母親的照顧,還有那天晚上自己掙脫開捆綁的繩索,跑去叫人來支援常勝時的情景如開閘放水一樣,瞬間填滿了他記憶里的每一條渠道。他愣在那裡挪不動步了。
「你知道我為什麼,為什麼讓派出所來的人在駐站點等著嗎?」常勝盯著眼前如在懸崖邊緣上徘徊的趙廣田,「我其實可以叫他們在前面的路上,堵著你。因為我想,應該是我把你帶回去,這樣你還能有自首的機會…」
「常警長,你別說了!我向你自首!我向你自首!」
趙廣田跑到汽車邊使勁拉動變形的車門,因為撞擊的力量太大,車門變形被卡住了。趙廣田跑到後面車廂里拿出撬棍,拚命地撬動車門直到把門撬開,才攙扶著常勝一點點地挪出車外。兩人筋疲力盡地靠在路邊的山坡上,趙廣田順手抹了一把汗,卻發現自己滿手是血,他不禁驚叫起來:「血,血啊!」靠在坡邊上的常勝輕聲地哼了一下說:「是我腿上的血,可能是被車裡折斷的鐵管劃破的,你幫我看看傷得重嗎?」
趙廣田借著車燈光看過去,發現常勝的大腿外側,撕裂開了足有兩寸多長的口子,鮮血還在緩緩地往外流淌著。「常警長,叔,您這腿上的口子太大了,得趕緊去醫院啊。」說罷他拿起手機撥打電話可就是撥不出去,他又掏出常勝的手機撥打,結果還是一樣無法撥出。
常勝見此情景苦笑一下說:「黃鼠狼專咬病鴨子,非趕上這個時候手機沒有信號。廣田,我教你怎麼給我包紮。你去車裡門邊上找找,那有一盒曲別針,是我平時去學校別宣傳畫用的。找到之後再把車座套拆了,撕成一條一條布拿過來,包傷口用得著。
趙廣田手忙腳亂地找到曲別針,又按照常勝說的辦法把布撕成條後拿過來。常勝讓趙廣田先撕開自己的警褲,然後指著傷口說:「你用手捏住傷口,捏住一塊別一個曲別針,以此類推,然後再用布包上,來吧。」
「不,不,不,我幹不了。」趙廣田恐懼地搖晃著雙手。
「這是簡單的現場救護,你別害怕。我要不是肋骨折了自己就能動手,現在只能依靠你了。」常勝倚在那裡說,「來吧,這比挑根手裡的刺容易得多。」
「叔,我下不去手啊!」
常勝使勁想移動一下身子,但即使稍微地晃動,傷口裡就會往外冒出血漿:「你看見了吧,我不能使勁也不能讓血總流著,時間長了失血過多會更麻煩。你別猶豫了。快點!」
趙廣田在常勝的鼓勵下哆哆嗦嗦地拿起曲別針,捏住一塊傷口別上一個曲別針。每一次曲別針與傷口接觸時,都會發出吱吱的聲響,常勝咬緊牙關一聲不吭,任憑汗水順著自己的臉流淌到身上。直到趙廣田幫他全部包紮好傷口,他才忍不住「哎喲」了一聲。
「叔,您可真是山神爺啊!我長這麼大就聽躍進大爺說過,他以前用手給別人摳過子彈。像您這樣沒有麻藥真殺實砍地往肉里縫針,我是第一次見。我打心眼裡服您了!」趙廣田佩服地感慨著。
常勝喘了口粗氣說:「別捧臭腳,不愛聽。給我弄根煙抽。」
趙廣田急忙在口袋裡掏出香煙遞過去,又打火給常勝點著。常勝狠狠地吸了幾口,吐出長長的一串煙霧說:「廣田,你小子夠精的一直跟我打馬虎眼。現在想起來我才明白,你為嘛不願意跟我去平海北站了…你是看見韓嬸,心裡擱不下呀,我說得對嗎?」
趙廣田愧疚地點點頭:「叔,我都後悔死了。當初要不是那倆錢鬧的誰願意給他們幫忙呀,誰願意干這個傷天害理的事啊。都是這個羅娘們兒把我拉下水的,我幹了幾次實在害怕,就躲開他們回老家,可她還是陰魂不散。這回她想來山裡長住我沒答應,她威脅我說不給她錢跑路就把我也點了,我只好給她錢讓她走,誰想到她偏偏去坐火車。當時我在遠處看著呢,您跟她一對眼神兒,我就知道完蛋了,唉…」
常勝艱難地搖搖頭說:「她不坐火車也跑不了,落網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。就像人們常說的那句俗話,不是不報時候未到,現在是時候到了。」
趙廣田羞愧地低下了頭。
遠處黑漆漆的山路上突然傳來幾聲狗叫,這叫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,像是在呼喚著自己的主人。常勝聽出來了,這是警犬賽驢的叫聲。他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示意趙廣田趕快去按響汽車喇叭。隨著趙廣田不停地按響著喇叭,賽驢果然從黑夜中鑽了出來,它汪汪地叫著徑直撲進常勝的懷裡,不住地嗅著主人身上的味道,然後轉過頭去朝著漆黑的山路使勁地叫著。「賽驢,我知道,是你搬救兵來了。」常勝愛憐地撫摸著賽驢的頭部,眼裡忽然有些濕潤。
兩輛汽車閃著強烈的燈光,一前一後地出現在山路上,前面的是王冬雨的車,後面緊跟著的是派出所的警車,他們在賽驢的引導下終於找到了常勝。
常勝癱坐在地上,他想朝跑過來的王冬雨和小於招手卻抬不起胳膊,他想朝他們說兩句話喉嚨里卻乾澀得發不出聲音,他想用眼神表示一下親熱,卻發現所有人的影像是這麼模糊,直到在他眼前漆黑一H.
常勝再也堅持不住了。他暈倒在王冬雨和小於的懷裡,一點知覺都沒有了。
常勝的身體素質真叫一個結實,外傷流血內傷骨折再加上猛烈撞擊,雖然沒傷及內臟可也夠平常人喝一壺的。但常勝幾天就緩過來了,還能和陪著他的周穎開玩笑,說醫院裡的飯菜像餵豬,讓周穎給他做飯吃。和來探視他的王喜柱、楊德明偷偷地要煙抽,弄得病房裡煙霧繚繞,招來大夫護士一通斥責。和來看望他的大劉、李教導員等人耍貧嘴。他見了大劉就要好吃的,埋怨當所長的光那個信封裝點錢,也不說給自己買點包子、炸糕之類的飯食。見了李教導員就抱怨,我這回怎麼著也得來個一級英模吧?你光拿束花來就把我打發了。弄得大劉和李教導員氣不得笑不得,只得囑咐他說注意自己的言行,有些話跟我們說說就算了,等上級領導來看望的時候你可千萬別胡說。橋歸橋路歸路,大劉和李教導員從病房出來後,兩人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了一個問題。常勝沒有老生常談,他不再提那個一年的期限,他也不再問自己何時能回平海了。
常勝從醫院傷愈回來的時候,趙廣田的案子已經審結進入檢察階段。他特意跑到看守所去看了一趟趙廣田,因為都是熟人,看守所的民警對他沒有嚴格的時間限制。兩人隔著桌子聊了好久,常勝告訴趙廣田讓他好好改造自己,出來以後還回到狼窩鋪,他跟王喜柱說好了,在中藥種植基地給他留了一份差事。趙廣田感動得淚流滿面,連聲地表示自己一定好好改造爭取早點出去,回家安守本分伺候自己的老娘。
從接見室出來,常勝想起要去一趟刑警隊。因為有個事情始終沒有迴音,讓他心裡感覺沒著沒落的。好在刑警隊的預審大隊離看守所不遠,他溜達著不出五分鐘就能走到。刑警隊的預審大隊副隊長是常勝的同期,兩人見面寒暄幾句常勝就直奔主題,他問對方自己拜託的事情怎麼樣了?副隊長撓撓頭說你恐怕是搞錯了,現在這個案子已經進入尾聲,嫌疑人土裡鱉還是沒有供認呀。常勝說是不是你們給的力度不夠呢?副隊長說力度不小了,我們總不能去刑訊逼供吧。按說像盜竊、襲警、傷人那條罪都比毒死兩隻豬在處罰上要厲害吧?可他就是不認賬,所以我才說有可能是你搞錯了。常勝也被副隊長說的有點犯暈,連忙問對方筆跡你們得鑒定吧?畢竟這也屬於證據範圍內的。副隊長搖搖頭說土裡鱉認識的字,滿打滿算加一塊沒超過十個,我讓他寫自己的名字他還少寫了一筆呢。再說也做過文字鑒定對不上牙口。
從預審隊出來的時候常勝還一直在想,是不是自己真的搞錯了呢?可按照常理上來講,每個案件的發生都是有因有果的,何況這個案子價值不算大,只是毒死了家禽家畜,如果是土裡鱉作的案,他怎麼會只認大不認小呢?
駐站點的屋子收拾得很乾凈。常勝住院這些天派出所展開了個短期輪值活動,讓沒有來過狼窩鋪的民警輪換著到駐站點來住幾天。用大劉的話說,都去享受一下天然氧吧的滋潤,也都去感受一下邊遠地區的辛苦。派出所還請示公安處給狼窩鋪駐站點更換了一輛新警車,高標配的警用桑塔納。他撫摸著屋子裡自己熟悉的物件,心裡油然升出股親切感。他在心裡默算了一下,雖然離開的時間並不算長,可想起來總覺得像分開好久一樣。
也許是要歡迎常勝重歸故里似的,狼窩鋪這些天很平靜,就連以往熱鬧的貨場也少了往來穿梭的貨物列車。夜晚的山裡還是那麼寂靜,駐站點裡仍然只有賽驢忠實地陪著他。常勝邊撫摸著賽驢的毛髮,邊與周穎用手機微信聊著天。他們聊天的內容也在悄然地發生變化,變得更溫馨,變得有更多的溫情在來往的文字中蕩漾著。
時間已經接近深夜了,常勝讓賽驢回到外屋棉墊上卧下,自己則把脫下的警服、帽子、警棍、強光手
電等依次放好。這也是他的習慣,如果發生突然情況也能做到忙而不亂,不會丟盔卸甲的跑出去。收拾完畢他剛要躺下,桌上的座機電話猛然響了起來。「你好,狼窩鋪車站駐站民警常勝!」他本能操起電話對著話筒自報家門。
「常警官,是你啊。太好了,我是老賈呀。」賈站長的語氣親切很多。
「得,你這麼晚給我打電話肯定沒好事,我就當是你辦歡迎似式吧。說,怎麼了?」常勝說話間已經抓起了警服。
「有一起路外。剛才客K136次司機報告,在狼窩鋪正線144.3公里處碾壓一人,據司機說是該人搶行通過線路,因為車速太快又是夜間,雖然鳴笛示警可還是撞上了。」
賈站長向常勝報告的是一起路外傷亡案件。以前鐵路沿線沒有架設護網時,來往的行人或者機動車橫穿鐵路時常會與通過的火車遭遇,其結果往往慘不忍睹。高速行進中的列車會把被撞物體像高空拋物一般扔向最高點,然後似點燃的煙花在空中四分五裂,散落得隨處都是。僥倖能有個完整屍首的人,也是頭開肉裂骨斷筋折。出現場的鐵路公安民警,基本上都會有這個經歷,那就是沿著鐵道線去尋找亡者屍體的碎片,找到後將他們一一拼湊起來,為亡者還一個整屍首,給那些死去或是自殺的人最後的尊嚴。
常勝麻利地穿好衣服戴上帽子,當他伸手去抓汽車鑰匙的時候,賽驢已經用嘴把門打開,瞪著眼睛盯著自己的主人了。常勝揮手朝賽驢做出個出發的手勢,一起衝出屋子。
警車剛開到車站門口,常勝就看見賈站長和一名職工在等著他。他停下車讓兩人鑽進車裡,使勁踩了腳油門打起警燈上的爆閃,奔著出事現場開去。一路上他又詳細地詢問了事發經過,賈站長只是按照火車司機的說法敘述,斷斷續續的也不完全。他邊選擇著去事發地點的線路,邊在腦子裡回憶事發區段的環境。「正線144.3公里在後封台村附近,兩邊道路平坦而且是高路基,好像已經加固護網了。人是怎麼鑽上來的呢?」
經過一段摸黑行駛,常勝把車停在路邊,他估摸著已經到出事地點了。
鋼軌在漆黑的夜晚里閃著絲絲亮光,那是因為天長日久與火車輪子反覆磨蹭碾壓造成的,如果有個月朗星稀的夜晚,鋼軌折射出來的亮光從很遠處就能望到。他讓職工在道邊看著汽車,賈站長舉著手電筒,借著鋼軌上發出的幽光爬上了線路。像常勝和賈站長這樣經常在鐵路沿線上行走的人,一般都對里程碑很敏感,每隔一段線路的路基上都會有或大或小寫著數字的石牌,他們就通過這些石牌給自己要找的區段定位。賈站長走了幾步叫過來常勝,用手電筒照射著石牌上的數字說:「就是這裡了,144。」
常勝站在道心裡用手電筒照明環顧著兩側的護網,他發現靠近坡道的護網被撕開一個洞,而對面的護網也像孿生兄弟似的豁開一個口子。「這是經常有人從豁開的地方鑽過去,看來死鬼是熟悉這個地方呀。」他邊想邊和賈站長順著線路朝兩邊走去,他們倆是在尋找被撞者的遺體。常勝走出去幾十步看見在鐵道邊上趴著黑乎乎的一團東西,直覺告訴他這可能就是死者的遺體了。他叫過來賈站長給他打手電筒照明,自己端起相機走過去。勘查現場是鐵路公安必備的一門手藝,每個沿線駐站的民警都會,而且都能根據現場的痕迹做出初步判斷,基本確定死者的死因是否自殺,是否搶行線路,是否涉及其他的刑事案件。
這是常勝自到狼窩鋪以來的第一起路外傷亡案件。他很認真地察看著死者的傷情,邊看邊用相機換著角度拍照,嘴裡還默默地念叨著一些零碎的話。賈站長湊近了才聽清楚,他是在敘述勘查的結果。「死者頭南腳北呈俯卧狀,頭部有明顯開放傷,判斷是搶行通過鐵道時被火車車頭撞擊,然後翻滾在路基上死亡。右臂..右臂疑似骨折。老賈你給我照著點,我把屍體翻過來看看…」
賈站長把手裡的強光手電筒舉得很高,常勝在燈光下慢慢地將屍體翻轉過來,當他的目光看到屍體胸前的時候不由吸了一口涼氣。賈站長也感覺到了常勝身體輕微的顫動連忙問道:「常警官,怎麼了?」
常勝指著死者前胸上的一片血跡說:「從火車司機的速報和現場來看,死者致命傷應該是頭部,被撞到時他先翻滾以後才落到路基上,而且在被火車撞到時他手臂有一個下意識的遮擋動作,綜合這幾點來看,如果死者手臂、頭部有血很正常,可是他前胸上怎麼會有血跡呢?」
「也許是人死後流到胸口上的呢。」
常勝搖搖頭說:「不像是,你看這是路基上坡,他頭朝下俯卧著,要是流血的話應該是流到路基上邊。再說路基上也有血跡,還是仔細檢查一下吧。」他打開攜帶的勘查包,從裡面拿出來剪子和鑷子準備剪開死者的衣服,賈站長似乎有點緊張持著的手電筒光晃動了一下。
常勝回頭說道:「老賈,你照穩點,燈光別晃,我看不清楚。」
「常警官,我想跟你說..」賈站長語氣裡帶著些躊躇說,「這人,這人是被火車撞死的,論起來是橫死。在狼窩鋪山裡有這麼個忌諱,橫死的人最好別動,動了就怕有冤魂野鬼找上你..」
常勝點點頭說:「我知道這個說法,可發現疑點不去勘查我心裡彆扭。老賈,不管死者是誰,我總覺得應該給他個交代。你要害怕就給我打著手電筒照亮,我這個職業就是辟邪的,就算是有孤魂野鬼見了我也得給點面子。到時候我跟他們說說,這事是我逼著你乾的,讓他們找我來。」
賈站長被常勝的話逗得無可奈何地笑了笑,繼續舉著手電筒為常勝照明。常勝借著手電筒的光亮,輕輕地剪開死者的衣服。他首先看到的是胸前兩沓厚厚的人民幣,在成沓的錢上有個刀鋒捅過的痕迹。他拿開這些錢,死者胸前赫然顯示出一個血洞。「看來是這沓錢擋住了刀鋒,但刀子還是刺破了他的前胸,他忍著傷痛跑到這裡來。想穿越線路繼續逃跑,不巧這個時候列車通過直接撞上了他。」常勝在心裡默默地想著,「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路外傷亡事件了,這是謀殺未成,死者拚命逃逸才造成的被撞
現場。」他繼續翻動著死者的口袋,想從裡面找到能證明身份的東西,但是除了掏出兩個塑料袋包裹的結晶體外,再沒有任何東西。常勝沖亮光舉起手中的塑料袋,眯起眼睛辨認裡面類似冰糖式的晶體。這是什麼玩意兒呢?他看著看著腦中的神經忽然繃緊了,這種晶體太像冰毒了!
常勝想到這裡朝遠處打了一個呼哨,賽驢穿過幽黑的鐵道線沖著他跑過來。他指了指死者和周圍的地方,賽驢湊過去低頭嗅了一下,然後轉身朝護網那邊跑去。在賽驢的帶領下他們穿過護網在路基邊停下,手電筒光照到了濺落在石渣上的點點血跡,他們順著血跡來到公路上,看見賽驢正圍繞著一塊地方轉悠。常勝走過去蹲下身子仔細地察看著,地上殘留的汽車輪胎印顯示,這個地方曾經停過一輛小型汽車。他又舉起手電筒向身後照去,在不遠處的路基上護網清晰可見,鋼軌還幽幽地閃著亮光。
「常警官,你找到什麼了?」跟隨過來的賈站長不解地問道。
常勝沒有直接回答賈站長的話,而是站起來在原地轉了一圈,然後目測一下從這裡到鐵道上的距離才說道:「老賈,都說我嘴黑,其實你比我嘴還黑。這回還真讓你說對了,他興許就是孤魂野鬼。」
「哎喲,常警官,你可別嚇唬我啊!」
「你別怕,我是想印證一下自己的判斷。」常勝擺擺手說,「你在這站著,看著我朝鐵路線上跑,等我鑽過護網爬上鐵道時你用手電筒給我打一下強光。」
「你到底想幹嘛呀?這黑燈瞎火的多瘮人啊。」
「你別擔心,幫忙看著點,現在我開始了。」常勝說完話走到賽驢打轉的地方。他先席地而坐,少頃抬腿空蹬了一下,然後作勢手捂著胸口腳步有些踉蹌地朝鐵道上跑去,他是在設身處地地還原整個現場。其實在勘查完整個現場後,常勝已經把模模糊糊的幾個場景串聯了起來,他嘗試自己就是這個死者,先是在車裡被熟悉的人突襲,鋒利的匕首刺中自己的前胸。但兇手沒有想到,揣在他胸口袋裡的錢擋住了一半的刀刃,刀雖利快,刀雖刺中了他,但沒有致命。
他掙扎著推開兇手踢開車門,手捂著胸口拚命朝鐵道線上奔跑,他了解這段線路,他知道這裡護網的缺口,他從這裡能鑽過鐵路跑到對面的草叢裡。此時,兇手也跑下車在後面追趕,兩人的距離不會太遠。他踉踉蹌蹌地爬上路基,鑽過護網跑到鐵道上,由於奔跑的速度太快他身體前傾快要跌倒了。這個時候一列火車呼嘯而至,車頭上的大燈投射出來的光束已經能照到他的臉上,汽笛的爆鳴沒有能阻止他的腳步,反而讓他驚恐地舉起手臂想擋住撲面而來的龐然大物。可是隨著列車的飛馳而過,這一切都結束了..
賈站長在他身後用手電筒打來了強光,常勝靠燈光的提示在鐵道線上停住腳步。「這個地方應該是事發位置。」他腦中浮現出這個念頭,又舉起手電筒看了看遠處趴在地上的死者,心裡清晰了許多。
「常警官,常警官,你趕緊回來吧。」賈站長在路基下面朝著他喊著。
常勝沒有理會賈站長的呼喊,他掏出手機撥通派出所的值班電話,開口就說:「狼窩鋪駐站點常勝,有一起路外傷亡,請報刑警隊出現場。」
刑警隊趕到現場的時候,常勝已經用車裡的裝備拉好了警戒線。
大案隊的張隊長認識常勝,兩個人在現場互相遞煙點火聊了幾句,看著刑警隊員們熟練地進行著現場偵查,常勝禁不住感慨幾句說,當初去刑警隊就好了,一水的新設備怎麼看都像國軍,我們充其量也就是個土八路的裝備。」張隊長抽著煙笑著說:「裝備好沒有用關鍵是腦子好使才行,像這個現場你要不認真也許就滑過去了,所以說咱們這行還是那句老話,解決戰鬥得靠步兵。」常勝感慨地說:「您這話沒錯,我給您的塑料袋裡的東西,還有死者身上的錢,這些證物但願以後能起作用。」張隊長拍拍常勝的肩膀說:「這事交給我你就別管了,需要你配合的時候會告訴你的。另外嘴嚴點注意保密。」張隊長說這話的時候用眼瞟了瞟賈站長他們倆人。常勝點點頭說:「我懂得,我想多問您一句,那個袋子里裝的到底是啥?」張隊長瞥了一眼常勝說:「虧你還是個老鐵警,車站執勤打現行這麼多年,大小的案子也見過不少吧,冰毒看不出來嗎?」
張隊長的話讓常勝陷入了沉思,也讓他察覺到自己這一畝三分地里不是想像中的風平浪靜,而是平靜水面下的波濤漩渦暗流涌動。
常勝不是個能閑得住的人,144.3公里的這個案子過了幾天沒有結果,也沒人告訴他應該怎麼辦。這要是放在別人身上興許就坐等通知了,可他不這麼想。狼窩鋪這塊地方縱橫交錯的鐵路線都歸公安管,連沿線鐵路附近的村莊也在範圍內,既然上級領導沒有明確的指示,我走鄉串戶宣傳愛路防傷總行了吧?於是他帶著賽驢,裝上水桶直奔後封台去了。
其實他有自己的小心思,既然這起案件發生的地點靠近後封台,那就說明死者與後封台村多少有點聯繫,他可以藉助沿線宣傳的機會,去後封台村搞一次暗中調查。
楊德明看見常勝到來立馬興高采烈地迎過來,拉著他的手就要往村委會裡去。常勝急忙攔住說自己就是轉轉,例行地搞一次愛路宣傳。楊德明則解釋說讓你去村委會歇會兒,別總是到村裡來就走訪宣傳的沒個完,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體,要是累壞了王喜柱准得往我身上推。常勝笑著說沒這麼誇張,我身體素質還行又不是紙糊的蠟扦。兩人聊著常勝很自然地把話頭引向前幾天的事情,問楊德明村裡有何反應?楊德明搖著頭說這個死者不是咱村裡的人,如果是我還能不認識嗎?不瞞你說,我連村裡的租咱地方的那個公司的人都問了,他們也說沒有這個人。楊德明的這句話把常勝的心思勾起來了,對呀,後封台還有個平海市開發水資源的公司在這呢。
「大哥,帶我去打幾桶山泉水吧,好些天沒喝到您後封台的水了。」常勝想到這裡笑嘻嘻地對楊德明說。
「這還不好辦嗎?我也是最近準備修橋鋪路忙乎得頭昏腦漲,要不然早就該讓人給你送去。」楊德明拉著常勝的手說,「你開車,咱現在就去打水。」
常勝這回選擇的打水地點就在水資源公司的門口。他打完水帶著賽驢溜達到這個公司的院子里,沒走上幾步就被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攔住了,楊德明趕忙向對方介紹常勝的身份。對方聽說是駐站的鐵路公安,神情中稍許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,他掏出煙來遞給常勝和楊德明,簡單地說了幾句公司的業務和常駐在這裡的人員,最後客氣地對常勝說,還希望您能多關照。常勝大大咧咧地點點頭,滿口答應著和楊德明走了出來,但是對方神色上的微妙變化,賽驢豎起耳朵如找到嗅源般的樣子,還有隨著山風刮到他鼻子里的那股隱隱的味道,讓他在心裡暗地裡打了一個結。
他剛回到駐站點就接到大劉的電話,電話里大劉語氣嚴峻地告訴他,最近這些天鐵路沿線宣傳以狼窩鋪村為主,不要跑得太遠了。一個是剛回到崗位上要注意身體,另外不要影響別人的工作。常勝聽完這話有點不高興在電話說道,我能影響誰工作呀,我是去自己的管區巡視檢查,礙著別人什麼事啊。大劉說你別跟我頂嘴,讓你盯著狼窩鋪車站你就盯著,餘下的事刑警隊張隊長以後會告訴你的。
大劉是所長,他說的話等於是下達了命令,常勝心裡雖然不願意可也得執行。不讓去遠處就在近處轉悠吧,兩天下來常勝把狼窩鋪車站的每個地方,每間屋子的門檻都踩遍了,好在大傢伙跟他都熟悉,到哪裡都能沏上好茶擺好座位聊幾句。常勝也把王喜柱給他的好煙葉捧在手裡,到一間屋裡就和幾桿煙槍們抽一通,弄得到處煙霧繚繞,進了車站辦公小樓就能聞到嗆人的煙葉味。這天,常勝又帶著賽驢從貨場轉悠到車站,剛走到辦公小樓下面,就看見從二樓的窗戶里扔出來個煙盒。
「咳!這誰呀,滿處的亂扔垃圾,把腦袋露出來讓我看看。」常勝仰著脖子朝樓上喊道。
隨著喊聲二樓窗戶里探出個人腦袋來,是車站的呂調度。他看見常勝在底下急忙伸出手去說:「常警官,是我扔的,這不是沒煙抽了嗎,一生氣把煙盒扔了。一會兒我下去撿起來。」
常勝朝著呂調度笑著說:「至於這麼大脾氣嗎,沒煙抽買去呀,找誰要一支誰還不給你啊。真是的。」邊說邊順手把煙盒撿了起來。
呂調度看見常勝撿煙盒有點不好意思,急忙說道:「我這是調度室,一個蘿蔔一個坑,今天他們都吃飯去了就我自己頂崗,我可不敢離開。」
常勝朝他揚揚手說:「得了,你等著吧,我給你送糧食去!」
車站無論大小都會有一個與行車相關的調度室。這個屋子屬於閑人免進的地方,也是車站的要害部門。因為事關行車安全,所以必須是車站各個部門中的重中之重,調度員24小時輪班從不會缺崗斷人。平時就連常勝也很少能來到這個部位,今天呂調度這個煙盒扔得真巧,正趕上他巡視貨場回來還帶著煙葉,他想起來也該去這個屋子裡轉轉,於是帶著賽驢上二樓,推開門走進了調度室。
呂調度正愁著沒煙抽呢,常勝雪中送炭來了。兩人也沒客氣攤開煙絲,用手撒在撕好的紙條上,順勢捲起一個喇叭筒,用舌尖上唾沫封好邊口,點上火開始噴雲吐霧。常勝很少進車站調度室,看到裡面的線路圖顯示器都覺得很新鮮,尤其是那個車站平面的電子顯示器,上面紅紅綠綠的燈光更引起了他的興趣,就在他要湊到跟前去觀看時,旁邊牆上掛著的一塊小黑板引起了他的注意。